怀 念 奶 奶
张庆元
时光飞逝,奶奶已经离开我们一年了,这几日心里总是堵堵的,奶奶和蔼的面容时不时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,或是叠在我正在看着的茶水杯上,或是浮在我远望时远处的风景上。
7月24日,是奶奶的祭日。随着这特殊日子的临近,我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对奶奶诉说，思念一片片,伤心一片片…
思绪被回忆带着,回到那与奶奶相处的美好时光…
年轻时的奶奶的模样,是从以前的照片和长辈们的述说描述中得到的。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张全家福照片-----左边站着的一个个子不高瘦瘦的女子:皮肤白皙、鹅蛋脸、一双大眼睛、一张樱桃小嘴,整齐的短发梳在脑后,那便是我的奶奶,完全没有农村妇女的感觉,反而像个大家闺秀---美丽、端庄、坚定。旁边是爷爷,幸福的笑着,他的腿上坐着我只有两岁的大叔,奶奶的前面站着我年仅四岁的父亲。
小时候的我总喜欢看这张照片,缠着奶奶让她说说她小时候的故事。奶奶告诉我,她出生在湖南农村,19岁离开家乡跟随丈夫修铁路先后去过广东、陕西、宝鸡等多个城市,最后来到新疆,在我的父亲4岁时,她丈夫被坏人害死了,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,生活特别艰难。
后来组织上给她介绍了现在照片上这个爷爷,为了两个孩子,她再嫁了。说到此,她叹气道:你爷爷走的太早了,你大叔最像他了。说着,她的眼里闪着泪…
照片上的爷爷是一个农民出身的游击队长,孤儿。也许正因如此,他的脾气性格非常的古怪,对父亲和大叔的要求也非常多、非常严,那时的父亲兄弟俩年幼又淘气，常常被爷爷打骂,尤其是大叔挨打最多。奶奶每一次说到这里都会拿起衣角擦拭眼角,叹气道:"咋办呢,为了让他们兄弟俩有一个完整的家,为了让他们活下来,没有别的办法"。
多年之后,当我也成为一名母亲时,才真正体会到奶奶的诸多不易,为了孩子她委曲求全。她的隐忍和坚强是我所不能想象,也不能及的。
从我记事时起,看到的就是中年时的奶奶了,我与她相处的时间较长。那时我见到的奶奶体型已经发胖,没有了前面照片里的“姿色”,但依然健壮、精神、利索、勤劳。
给我的感觉是,她每天的做饭任务非常重,一日三餐,儿女加孙子一大帮人吃饭,尤其是午饭,人最多时达9人之多,奶奶整日忙个不停。只要一闲下来,她便上床呼呼大睡,她有气管炎,打起呼噜来"电闪雷鸣",每次与她一起午睡,我必须抢在她前面睡着,不然这一中午就只能享受她的"呼噜交响曲"了。现在想起来,她当年是太累了。
我是家族中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,加上我小时候漂亮又乖巧,大家都喜欢我,我如"众星捧月"般的享受着大家的疼爱。我的父母都在矿山工作,基本上在上学之前我都是在奶奶爷爷身边度过,爷爷尤其喜欢我,不再象对爸爸和大叔那样粗暴,总是由着我的性子,要什么给什么,常常把我抱在他的膝盖上逗我玩,还用他的胡子扎我,不让任何人说我一个不是,他就象我的“保护神”,每当奶奶见此情景,都会笑道:亲儿子也没有这样好过。
奶奶爱她的每一个家人。
我的父母工作忙,没有时间管我,为了减轻我父母的压力,奶奶主动要求照顾我。后来我的叔叔、姑姑们也陆续都成家有了孩子,她也都一一帮着照看,从不叫苦叫累,不让小孩拖累她的子女,仿佛有使不完的劲。
白天做饭看孩子,晚上还是做饭哄孩子，奶奶连轴转的操劳，终于导致她的健康亮出了红灯。奶奶因为过度操劳没有得到及时休息，得了高血压。家里人让奶奶去住院治疗,她又舍不得家里面的老老小小担心没人照顾,一拖再拖,因为高血压左眼血管全部堵塞,最终导致了左眼失明。可她没有抱怨任何人,依然带病起早贪黑的忙碌着…
让我印象最深的,是她对我大叔的爱。
我大叔年轻时是一名优秀的知识分子,文化水平很高,是哈密地区的技术拔尖人才"，为企业和哈密的发展做出过很大的贡献。大叔30多岁就有了很多的头衔,行政级别晋升也很快,很是风光了一阵子。那时的大叔特别忙,经常天南海北的考察学习研讨,很少来看奶奶,每次回来,进出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,大家都很羡慕他,奶奶也以他为骄傲。
可是,大叔的家庭却没有象他的学术那样出色,在他40多岁时终因夫妻感情破裂离婚。房子、孩子都给了女方,他一无所有了,事业也跌入了低谷。可以说那个时期是大叔最黑暗、最落魄的日子,连住的地方都没有。
奶奶心疼大叔,让他回来住,回到妈妈身边来。那时爷爷已去世多年,孩子孙子们也都成家或求学，家里只有她一个人，我们因为工作也只是中午过去吃午饭。每天中午我都零距离地体会奶奶对大叔的疼惜:红烧肉先给大叔盛上，大叔的衣服一换下来奶奶立刻都给洗了，大叔的饭还没有吃完,奶奶早就站在他旁边,等着给他再盛一碗,如此情形举不胜举。大叔几乎过着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的日子。我们在座的亲人都有些忌妒了。可奶奶总解释说:"他一个人可怜得很,又不会做饭,只知道看书,现在又没有家,我不能不管他"。不仅是大叔,每一次父亲从矿山来哈密,奶奶都高兴的上下打量几遍,问寒问暖,亲自给父亲端来洗脸水,让父亲洗洗。还亲自上街采购肉呀,鱼呀的,美美地做一桌菜,大吃一顿,象是招待贵宾一样。我们也顺便跟着沾光。姑姑、叔叔们经济上有困难时,奶奶也会将她平日节省下来的钱无偿地支援给他(她)们,自己却总是穿着那身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。
岁月如梭,时光流逝,奶奶一天天老了，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麻利，脑子也开始健忘。进入了老年期的奶奶,腿脚越来越不灵光了,唯一能看见的眼睛也得了白内障。后来,长辈们决定轮流照顾奶奶,每两个月换一个人家住。有一次我和父母去大姑家看她,她一见我们就开始哭,嘴里反复念着:"眼睛看不到了,送我回湖南吧"。长辈们也想圆了她的心愿,可是商量半天,还是认为她当时年纪太大,又有高血压,不能长途坐车,怕路上万一有个闪失的怎么办?最后,还是决定放弃送她回湖南的想法。
也许是因为手眼的疾病所限,奶奶在后来的十几年中几乎不做任何家务,也不做饭了。十几年了我们再没有吃到奶奶做的"湘菜"。也因为不动手,不出门,基本不与人交流的原因加速了她的小脑萎缩,80岁之后的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,糊涂的时候越来越多,老年痴呆的表现越来越严重,还经常出现幻觉,半夜乱跑乱叫。85岁之后,她基本上什么人都不认识了,大小便失禁的更是厉害,我常常听见她在卫生间痛苦地呻吟,想大小便时解不出来,不想的时候又经常失禁。那几年的她身上常常带着粪便的味道,她又胖,还能吃饭,儿女们照顾她也特别费劲。
2014年,我去帮她做老年人生存认证时,给她拍了一段视频,那天奶奶还出奇的清醒,问她叫什么名字,她还可以含糊地说出来。可是没有多久,我再去看她时情况就变了。
有一天,我去小叔家看她,婶婶说:"湘湘来了"
"啊!,湘湘来了,好!好!"她说着握住我的手,我感觉她的手好温暖啊,好有力啊!我的手放在她手心被衬的象冰,她笑眯眯的看着我,一遍一遍摸我的手,好象见到了很久没有见过的亲人一样。
"湘湘是谁啊?"婶婶问。
"湘湘是我的妹妹嘛",她说。
啊?我们都愕然,不知是她口脑不一表达不出来,还是她真心想念的是她远在湖南的妹妹。
再后来的日子对她来说更是折磨,我猜她是哪里疼,或是神经疼吧,反正她是不停的叫,白天晚上的叫个不停,住到谁家谁家都睡不成觉,叫到后来嗓子都叫哑了。父亲和弟妹们送她去医院,可医院也没有好办法,只给她开了一些抑制精神分裂的药,吃了这些药,她就呼呼睡去了。偶尔她清醒几分钟时,就会对着身边的小儿子说:“让我走吧,你们让我回家吧”,孝顺的小叔总是含着泪回答:"这就是你的家,就是你的家"。
她临终前几个月几乎是在床上度过的,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,我都很痛心的问苍天:以前那么能干的聪明的一个人,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?她的灵魂好象完全已经脱离了躯体,只剩下这躯壳在人间受罪,不禁心酸,也许"走了"她也就解脱了。
而对奶奶来说,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…熬着…
最不希望发生的事,还是发生了。去年6月17日,奶奶突然出现昏迷抽搐伴有高烧,住进了重症监护室。医生检查后告知父亲和他的弟妹们,奶奶各个脏器功能已经衰竭,无法挽救了,家属准备后事吧。可是父亲他们总不相信这一切会来的这样突然,给奶奶转了医院,离我的家很近。
接到通知的我立刻飞奔到医院,我看到她全身插满了管子,鼻子、胳膊、头上到处都是,连下身都插着导尿管,她全身高烧的烫手,整个人还不停地在抽搐。我忍不住嚎啕大哭，我知道这一次她真的要弃我们而去了,要永别了。母亲拉我到一边安慰我,我抽泣着问:"我们能为她做什么?难道我们什么也帮不上她?她太可怜了,我们太没用了！"
母亲也跟着落泪。
回到家里,我躺在床上,满脑子都是奶奶的影子。一幕一幕的浮现,象幻灯片,一会儿是在同样炎热的夏夜,她躺在我旁边为我扇扇子,那丝丝凉风还仿佛在身边萦绕；一会儿是我下班晚了,一进门她就从碗柜里面拿出给我留的菜,那菜香味仿佛还停留在我的鼻尖；一会儿是她把她唯一的首饰------金耳环,送给我时那深情的微笑,那微笑仿佛就在眼前…
我掩面抽泣、痛心疾首,想起了一首歌词中写到的:眼睁睁地看你,却无能为力,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,找不到坚强的理由,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，告诉我星空在哪头,那里是否有尽头?就向流星许个心愿,让你知道我爱你…。这歌词好象是为我和奶奶写的一样。上苍为什么这么快就将奶奶带走啊?
我决定,每天都带着儿子去医院看她,陪她走过最后的时光。
也许是奶奶感觉到了儿女们孙子们都来到了她身边,也许她舍不得离开这些她深爱的人,也许她的灵魂专门向天堂的主管“求情”,延长了和他(她)们在一起的时间,在儿女们守候了她37天后,才不舍的离去了。
送葬那天,我想最后再看一眼奶奶,当我推开棺盖,奶奶的脸映入我的眼帘,我惊奇的发现,奶奶的嘴角竟然带着微笑,白皙的皮肤没有一丝皱纹,精致的小嘴还和年轻时一样,长长的睫毛向上翘起,特别象"小河公主"那“千年的微笑”,这哪里是88岁的老人,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张奶奶年轻时的"全家福"。
她,走的很安详…
光阴似箭,春的花,夏的雨,秋的风,冬的雪,风景依旧,往事如烟,唯独少了我亲爱的奶奶,她留给我们太多的回忆和思念。我想起那首《你还在我身旁》:瀑布的水逆流而上,蒲公英的种子从远处飘回,聚成伞的模样,太阳从西边升起,落向东方。子弹退回枪膛,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,我交回录取通知书,忘了十年寒窗。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,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,关掉电视,帮我把书包背上。你还在我身旁。
"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",与奶奶永别之前总体会不到这诗句的真谛,现在我明白了:去的总归是要去的,来的总归是要来的,珍惜与亲人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,善待父母,善待家人,不要等他(她)们都老了,将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。
亲爱的奶奶,您在天堂还好吧?能听到我的心声吗?请原谅我年少时种种的轻狂；请原谅我光顾着自己的孩子,忽略了也拖累父母对您的关心；请原谅我曾经的不懂事…
亲爱的奶奶我们永远爱您…
怀念您…
